贵州的东南部流传着一种独特的染织技艺——枫香染，它记录了布依族、苗族、瑶族与汉族文化融合的历史痕迹，承载了黔南州丰富的文化内涵，是这片土地孕育出的文化瑰宝之一。枫香树是金缕梅科枫香树属植物，是典型的荒山“先锋”树种，树形婆娑优美，树冠宽阔，耐干旱瘠薄，适应性强，也是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州树”。枫香古树为黔南州古树数量之最，是展示黔南生态文化的重要载体。在中国古代，枫和枫叶一般指的是枫香树及其树叶，诗句“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中的“枫林”即指枫香树林。
枫香树脂 图片来源：广东省博物馆
枫香脂则是枫香树分泌的具有香味的树脂，晋代嵇含的《南方草木状》中写道：“枫香，树似白杨，叶圆而歧分；有脂而香，其大如鸭卵。”枫香染主要集中在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的惠水县雅水镇布依族地区、惠水县鸭绒镇苗族地区，以及黔东南的麻江县龙山镇河坝瑶族地区、从江县岜沙苗族地区，至今已有一百五十余年历史。因其印染工艺极具民族文化特色和艺术价值，2008年被文化部评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
纹样绘制 图片来源：非遗故事
枫香染的工艺流程是将枫香树脂与牛油以1：1的比例混合，动物油脂能为枫香树脂增添韧性和柔软度，使其不会轻易破碎或被染剂渗透，用文火煎熬后过滤形成枫香油，然后用毛笔蘸上枫香油，在布上描绘图案，再将织物浸入蓝靛染缸中反复浸染，未被油脂覆盖处呈现蓝色。
非遗传承人杨光成晾晒枫香染制品
染色完成后，将布料浸入沸水中脱去枫香油脂，显出白色纹样。脱脂后再用清水漂洗、捶打织物，晾晒、碾平后枫香染制品就完成了。枫香染制品主要被裁制成服装、背带、床单、被面等日常用品。枫香染的纹样清新明快，其图案精细入微，富含吉祥寓意，深刻反映了当地少数民族丰富的历史变迁、生活状况以及独特的民俗风情。这些纹样巧妙运用了谐音、符号和转喻等方法，生动地描绘出当地人的日常生活场景和民俗文化。依据纹样的题材分类，枫香染纹样可划分为四大类：自然纹样、动物纹样、植物纹样和几何纹样。其中，太阳纹作为布依族枫香染中常见的自然纹样，象征着希望，体现了布依族对自然的崇敬与深刻理解。其形态在枫香染作品中不断演变，如今多以“团花”或“太阳花”的形式呈现，寓意着生活的繁荣与吉祥。
团花纹样 图片来源：微博@枫香冉
在瑶族枫香染中，太阳花作为中心纹样常与其他动植物纹样搭配使用，象征着在阳光普照下，万物生机勃勃、充满活力。水波纹则常与鱼纹相伴，反映了布依族依山傍水的居住环境。此外，云纹与雷纹常组合出现，象征着吉祥如意，而当它们与太阳纹共同使用时，则寓意着风调雨顺，生活和谐美满。在布依族的枫香染中常见的动物纹样包括凤凰、蝴蝶、鱼以及喜鹊等。
凤凰纹样 图片来源：泰顺文化中心
凤凰，作为百鸟之王，被布依族视为吉祥与保护的象征。在枫香染作品中，凤凰形象常呈现为颈部纤细、羽翼丰满、尾羽轻轻下垂或上扬的灵动姿态。其经典作品如“双凤朝阳”“凤戏牡丹”等，不仅展现了凤凰的美丽与威严，更寄托了布依族对荣华富贵、天下安宁的向往。值得注意的是，在布依族文化中，与汉族的“龙凤呈祥”不同，他们避讳使用“龙”与“虎”的纹样，因为当地流传着“见虎穷，见龙死”的谚语，认为这些图案会带来不祥。
蝴蝶纹样 图片来源：泰顺文化中心
据布依族古歌《射太阳》记载，蝴蝶曾在危难时刻拯救了布依族先民，因此被视为吉祥的象征。在枫香染中，蝴蝶常与花朵相伴，不仅展现了自然之美，更寓意着富贵花开、福气不断。同时，蝴蝶也象征着自由、幸福与爱情，常被用作被面、服装的装饰图案。鱼纹样在布依族枫香染中同样扮演着重要角色。由于布依族多居住于依山傍水的环境，鱼成为他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鱼纹样 图片来源：微博@枫香冉
在枫香染作品中，鱼纹既写实又写意，其中最具代表性的作品为“鲤鱼蜜珠”，寄托了年年有余的美好愿望。鱼与鸡的组合，则寓意着万事大吉、事事如意。相较于布依族，瑶族枫香染中的动物纹样会更加丰富，除鸟、蝴蝶、凤凰等共有元素外，瑶族的动物纹样还有鸡、蜈蚣、泥鳅等元素。特别的是，像柴虫一样的虫类，不仅是当地人的美食，还会被绘制在服饰纹样中。瑶族常见的“泥鳅花”纹样是将泥鳅与藤蔓植物相结合，展现了生活中的希望与美好。此外，锦鸡纹样在瑶族枫香染中也十分常见，与花鸟等图案相结合，传达了富贵长春的吉祥寓意。在布依族枫香染中植物纹样寓意深受汉文化影响，与汉族的吉祥祈福观念有许多相似之处。
布依族枫香染石榴花鸟纹 图片来源：纹藏
例如，石榴这一纹样在枫香染作品中经常出现，通常被置于布料的中心位置，周围则点缀其他纹样，常被用于被面、床单和床沿的装饰。
布依族枫香染石榴花鸟纹 图片来源：纹藏
它象征着子孙繁衍、多子多福，“榴开百子”便是这一寓意的经典表现。石榴与牡丹的组合则寓意着子孙兴旺与富贵。牡丹和菊花也是枫香染中常见的植物纹样，它们经常与花瓶一同出现，被统称为“大瓶花”或“大钵花”。牡丹，被誉为花中之王，象征着大富大贵，而将其置于花瓶中则寓意着平安与富贵的双重祝福。菊花因其谐音“聚”，可与各种花样纹饰搭配，突出吉祥如意的意义。梅花在枫香染中则多用于边缘装饰，五瓣花瓣代表着福、禄、寿、喜、财这五福，而六瓣花则寓意着事事顺利、六六大顺。此外，刺梨花作为布依族文化的一个重要符号，也逐渐被融入到枫香染的图案纹样中。
布依族枫香染缠枝花草纹 图片来源：纹藏
蕨草，又被称为“郎鸡草”或“倒钩藤”，不仅美丽而且充满生命力。相传，它曾治愈了一位布依族姑娘的疾病，因此被姑娘以写意的方式绘制在衣物上，通常位于衣物的边角处。人们借此寓意蕨草生生不息、世代绵延的美好愿望。牵牛花，又称“万寿藤”，因其藤蔓发达、生长旺盛，寓意与蕨草相似。在瑶族文化中，叶子花被称为“头里花”，常用于瑶族头帕的装饰。同时，用于边缘装饰的小草和杉树纹样也十分重要，它们通常以挺拔有力的形态出现，象征着民族性格的坚强与不屈。
几何纹样 图片来源：泰顺文化中心
“卍”字纹，又称万字纹，有吉祥、光明之意。这种纹样在绘制时呈现出连绵不断的形态，象征着富贵与子孙的绵延不绝。特别是在为去世老人准备的衣物上，这一纹样尤为常见，寄予着对子孙后代福气永续、家庭繁荣兴旺的美好期望。
瑶族绕家枫香染童被 图片来源：北京服装学院民族服饰博物馆
如意头纹样常见的有卷草组合和祥云组合，形态既有花状也有心形。这一纹样最初是清代惠水徽派建筑物的装饰元素，其寓意为“事事如意”。在现代枫香染作品中，如意头纹样常用于被面、床单的边角处装饰，甚至也出现在过世老年妇女所穿的衣物上，寄托着为后代带来吉祥与福气的美好愿望。此外，齿形纹和点状纹也是枫香染中常见的几何纹样。齿形纹常被用作边框修饰，又称“牙瓣”，其形状类似于小山，是对自然环境的艺术化再现。点状纹则按照一定的排列规律，紧密围绕在主体纹样周围，加上蓝色底布的衬托，宛如夜空中闪烁的星星，又似白银洒满大地，象征荣华富贵。枫香染的图案纹样丰富多彩，在承袭的过程中人们会随着时代变化对其进行选择和创作。枫香染的图案纹样及其寓意都是当地文化中的瑰宝，是当地少数民族文化传承与发展的见证，是人们对美好生活的向往和追求的体现。但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枫香染的传承与发展是闭塞的。受地形与农耕文化的影响，瑶族枫香染主要依靠当地家族女性口口相传的方式传承延续，而布依族的枫香染在早年间以家族男性为传承主体。2008年枫香染被列为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后，枫香染才逐渐走进更多人的视野。为突破枫香印染技艺长久以来的传承男性优先、家族内部传承的传统束缚，麻江县采取了积极措施以拓宽培养枫香印染传承人的途径 。在人力资源和财政支持上，麻江县建立基地、设立传习所和非遗工坊，邀请资深手工艺人收徒传艺。
“天才妈妈”枫香染梦想工坊员工工作照图片来源：微博@枫香冉
同时，定期举办枫香印染技艺培训班，重点面向村里的留守妇女和贫困户等群体，这些培训不仅显著提升了妇女群体的就业技能和劳动素质，还培育了一批技艺精湛的新锐骨干，有效扩大了枫香印染技艺的受众基础。
儿童研学 图片来源：微博@枫香冉
麻江县还积极与中国艺术研究院、南京农业大学、贵州民族大学、首都经济贸易学院等学校展开研学合作，推广枫香染。近年来，我国对非遗文化的重视程度不断提升，枫香染作为一项富有地方特色的传统技艺，它的传承与发展正逐渐步入新的阶段。从家族内部的代代相传，到如今工厂、地方作坊以及学校的参与，枫香染的传承方式正变得更加广泛和多样。这一变化意味着枫香染不再局限于某个特定的社群或家庭，而是开始走向社会，与更多的人分享它的魅力。与此同时，学者们对枫香染的研究也在不断深入，这为大众提供了更多了解和欣赏枫香染的视角，吸引了更多年轻人投入到这项技艺的学习和传承中。这些年轻人的加入，为枫香染注入了新的活力。他们不仅将枫香染作为一项技艺来学习，更将其视为一种文化的传承和发扬。他们通过社交媒体、展览、工作坊等多种形式，将枫香染介绍给更多的人，让更多的人能够了解和欣赏这一独特的艺术形式。
枫香印染制作技艺州级非遗传承人冉光津
贵州惠水县的冉光津在贵州盛华职业技术学院民族文化传承中心接触枫香染后，积极主动地参与了枫香染的推广工作。2017年，在当地相关部门和学校的支持下，冉光津创办了贵州津致雅阁文化发展有限公司。她表示：“‘津致’是‘精致’的谐音，‘雅’是文雅，‘阁’是女孩的闺房，意思是把布依族的枫香染发展成精致的手工艺品，用女孩的努力去推广一种美好的生活方式。”冉光津和团队一起深入研究与枫香染相关的手艺，制作出一系列枫香染技艺制作的生活用品，如包袋、鞋履、围巾、帽子、人偶等。
文博会上惠水县枫香染展区 图片来源：微博@枫香冉
在刚刚过去不久的第二十届深圳文博会上，在黔南馆特色文创产品展区，惠水县枫香染展区摆放了50余件手工文创产品，这些带有惠水浓郁地方特色的枫香染文创产品一经展出就备受好评，吸引游客围观咨询。
枫香染汉服作品 图片来源：微博@枫香冉
在枫香染展台上，一件画有牡丹花和75只蝴蝶的枫香染汉服是冉光津与其团队的作品。这件汉服除了把枫香染运用在真丝面料上之外，也做了一些跨界的融合，其中75只蝴蝶，代表成立75周年，寓意着祖国每一年都在华丽蜕变，老百姓的生活越来越美好。
麻江龙山青平瑶族枫香染对襟盘扣马甲童装
“近看如工笔画，远观似青花瓷”的枫香染，在传承与发展之路上仍然充满挑战，但我们也看到，它已经开始迈向一个更加广阔和多元化的未来。可以预见，随着枫香染的进一步推广和普及，它将在更多的地方绽放光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