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李克相 信息来源：土家族文化网 修房造屋是沿河土家族最重视的一件大事，也是家庭的最大喜事；是土家族男儿“成家立业”的标志。而在土家族房屋的修建、装饰及其结构中，寓节庆、宗教、伦理、艺术等丰富多彩的土家民族文化于一体，内涵深刻。 一、土家农耕历史的“活化石” 沿河土家族自治县位于黔东北部乌江下游。山高峡深，是典型的农业大县。这里土家族占全县总人口50%以上。历史以来，沿河人民倚山而居，临江耕作；上山而猎，下水而渔。村镇房舍多分散于山顶坪坝上，山腰台地间，山脚盆地缘；多以族居，往往一寨一姓。当然随着城镇化建设的推进和人们婚姻、经济等方面交流的日益频繁，现在的村镇清一色姓氏居一起的反而少了，大都为杂姓居住。在改革开放前，沿河自治县的农村多为木屋、草棚和木架石墙房屋。随着经济发展、文化交流，现在的土家族民居有老木瓦屋、砖木混结构和砖混结构的平板房，当地俗称“洋式”房子，但反映土家族传统文化的还是土家族木屋。 在沿河自治县思渠镇乌江下游6公里的地方，有一个名叫鲤鱼池的小村寨。全村30多户人家有着土家族建筑风格的古民居干栏式吊脚楼群。房屋前临乌江，后倚高山，“水丝子”等古木环绕，被贵州考古研究所2003年誉为南方农耕文化的典型代表。沿河农村为山区地域，草木森林茂密，虫蛇多，建房处坡面陡，所以房屋一边搭靠高地,另一边则临空。多以一排五根、七根、九根或十根落地支柱支撑成“吊脚”式的穿斗建筑，沿河土家人称为“走马转角楼”或“吊脚楼”。房屋楼台悬空,有上下两层，内部结构一般为一正两厢，有的在三间正房两侧再添建一间厢房叫“三合头”或被形象称为“撮箕口”，但一定得低于正房。有的人家在正房两头前建四柱五瓜的厢房叫“马”，一头置碓、磨和堆放农具、柴草，另一头建牛栏、猪圈。 还有现存的沿河古代土家大型房屋如淇滩古镇“封火统子”、县城崔家村“四合院”等都是在“撮箕口”基础上加建大门厢房后发展而成。土家族房屋木料选用上，充分利用了当地的森林、石头资源。如房柱在古代使用耐风雨的大而直的在沿河当地最多的“马桑树”，穿排用“枫香树”，板壁和楼板用松木或柏木，雕窗用白杨木。而阶阳用雕花石砌，院坝铺设精錾的石块。从房屋用材、雕花内容、家庭群居等我们能读出土家族从原始部落、氏族生活发展到现代文明社会的农耕历史，看得出土家族生产生活的情景。土家族建房上梁歌，就是土家族历史的陈述：当标志一木房架子“立”起来成为房屋的大梁（房屋中堂最大的梁）上房时，掌墨师就开始了祷歌的演唱： 伏羲（口音为“伏义”，因“义”繁体字“義”与“羲：xi”实在太相似，土家族方言中常误读。这里是对土家族神祖的祈呼之音——作者注）！ 鲁班师傅来此屋也，上梁时辰呈吉祥。 走到堂前看四方哦，梁头红布一张张。 不说红布犹自可哎，提起它来话就长： 花花妹子手灵巧呀，棉花种来纱棉纺。 织起红色张张布欸，主人用来缠大梁。 我左缠三转生贵子，右缠三转出状元。 缠了一层又一层呃，好比麒麟金衣裳。 盖了一段又一段喔，好比金瓦盖宫殿。 盖了脚来又盖巅啊，主人富贵万年光！ 众人和：主人富贵万年光！起…… 在这歌颂中，把谁是祖先、谁是建房先师，谁是纱棉、红布纺织人，红布用来干什么用的都交代得清清楚楚。可以说，土家族一个建房仪式就是一场土家族的历史剧。 此外，土家族房屋反映出土家族“天人合一”的生活状况。土家族生于山区，顺应自然，因势造屋，根据不同环境地势，巧妙地利用自然条件生存。所以，在沿河土家族的传统房屋上，除瓦片外，我们几乎找不到工业品影子，全是纯自然材料的加工。 土家族房屋修建还再现了土家族的原始群集分工协作的生产图景。如：在沿河农村房屋是在寨上人无偿帮助下修建起来的。如果哪家要建房，在主人邀请下，从伐木运料到架屋盖瓦，全寨男女都会来帮忙。在立架子时，木匠师傅把男人安排在柱头下扶架子，妇女、小孩人就负责拉“黄龙”，像拔河一样，房屋架子就在众人的呐喊声中徐徐竖起。群帮群干的部落、氏族生产场景在一个小小的仪式中淋漓尽致地体现。 二、是土家宗教信仰的“工艺品” 沿河土家族一般选择背山面水而居，房屋坐北向南或坐南向北的于“虎坐形”山地,以“左青龙,右白虎,前朱雀,后玄武”或“后背山，前对岔，两边扶手似腾马”为最佳选择。尤其是建房时繁琐而虔诚的程序与仪式,直接反映了土家族的图腾信仰和文化心理。如建房时的“伐青山”，主人要选良辰吉日，木匠师傅和帮忙人带上斧具解锯和公鸡、刀头酒肉、香纸蜡烛等祭祀物，到上山选择杉木、柏杨、椿树、枫树、桑树等树木。树木要端直，意表“顺畅”，也包含有祈望儿孙贤达成“楷模”的心愿。砍倒树时要留下5寸以上的树桩促其再发芽生枝，寓示“子孙发达，后继有人”。绝不选雷电击或虫蛀而空心的壮年树，这不仅是为了好房屋要佳木料所需，更主要的是土家族的忌讳。选准树后，木匠师傅在树下摆祭品，点燃香纸蜡烛，放鞭爆，提起公鸡高声祷诵“伐木歌”等以请示贿祭山神。堂屋担梁（大梁）在立房架的头一天砍伐，要一鼓作气砍倒，在下面垫树枝，不让主干接地。不论路程长短，从林中抬回大梁原木在路上不停留，到建房地后将其直接放在木马上。加工的木渣不能烧，由主人掩埋于干净地。这些都成为土家族的习俗和仪式中必须遵从的内容，反映了土家族对房屋诸神的崇拜心理。土家族还非常敬重技师。为了让大家意志统一，在土家族就有关于“河南艺”、“江西艺”的传言，所有人都相信匠人身怀绝技，掌墨师会使“鲁班艺”；如有主人有对待不周之处，就会遭“鲁班艺”的教训，所以主人家是万万不敢得罪掌墨师的。逢建房排架子（即“排扇”）之日，主人要办丰盛的酒席，封二个红包，敬奉公鸡、围腰等物品，掌墨师在虔诚地祭鲁班后这些东西就是属于自己的了。 沿河土家族建房“发锤”时要将土家族的忌讳和美好愿望都要通过仪式表达出来。主人家供一只大红公鸡作祭品，掌墨师站在二柱前轻声念：“大红冠子一雄鸡，身穿五色绿毛衣，不等天亮就叫起，每天叫到日落西。天无忌，地无忌，日无忌，月无忌，雄鸡挂号百无禁忌。凤凰展翅天门开，鲁班先师下凡来；差我此时来竖柱，鸡站柱头祥顺意!”又如“发锤歌”：“太阳出来暖洋洋，我给主人立华堂。左边立来生贵子，右边立起状元郎，起!”。都是把尚愿、禁忌、信仰、图腾等诸多文化心理做一种固定的仪式来表达。土家族除了立房架，还更注重房屋装修。新房落成即请木匠装修新屋。 先要雕刻狮头、虎头及橙瓣形的“打门锤”，是房屋堂皇富丽的标志。“打门锤”染上红、黑色，镶在大门顶端，在上挂七色布条。七色布带作避邪驱凶用，红黑颜色象征远古赤、黑二穴巴人及其他四姓先祖。大门下端要做道小门，门坎上钉个半月形铁块，是防妇女坐门坎或邪魔进门用的。门枋尽量宽厚，越宽越厚说明主人越能发财，所谓“道宽财广进”是广纳财源的寓意。沿河土家族房屋装饰中，常用白、红、黑、绿、黄等土家族崇尚颜色，为红板壁、黑柱头、白格子、花雕窗、灰瓦片。门窗雕成“蛎””字格花纹，富裕人家也雕藤、叶、竹、兽、鸟、花等。大门顶端刻有“积善堂”等字样，有的刻有白虎、地傩等神祗。在其他白格子和雕窗图案中，有关于“福禄寿喜”的字、花、鸟、虫、草及人物生活图景，表达主人的心理向往与美好祝愿。通过“开门”仪式后这样的房屋就称作成“轿子屋”或“花花房”。“开门”仪式中把房屋的大门称财门，打开时要成“八”字形。祝贺队伍中的“财帛星”手端米粑做成的金锭和主管肩挑柴禾的人信步迈人中堂，表示“送金送银，送财进门”；掌墨师即手翻天印，阔步走出大门，表示“驱魔逐邪，开门大吉”。这些，都是土家族趋吉避邪心理的反映。 另外，土家族房屋还展示有许多其他宗教文化元素。古时，土家族修房要在加工的大梁及柱料上画上八卦、太极图、荷花莲籽等图案，其中把含有“乾”、“坤”图形挂于正门房梁正中，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反映了土家文化与其他文化的“和谐”。 三、是土家风情习俗的“演示屏” 土家族修房建屋尤其“开门”是一种盛大的仪式活动，其参与人员之多、礼仪内容的丰富是不逊色于其他活动的。 建房时繁琐而虔诚的程序与仪式,直接反映了土家族的习俗和风情。在建房的“伐青山”仪式中主人吉日，木匠师傅祭山神，选树木祷诵“伐木歌”等都有严格的步骤和仪礼规定。如伐木时先由木匠师傅唱： 伏羲！ 天开黄道，日吉时光。 此木不是平凡木耶， 生在青龙嘴， 长在白虎岩。 张郎裁去三尺三， 鲁班裁去丈二长。 裁一筒修起金銮宝殿， 裁二筒修起帅府衙门， 裁三筒不长不短咦． 赐给东家修万代华堂。 前面修起摇钱树哎， 后面修起聚宝盆。 众人听到师傅喊：“伐!”后就一口气砍倒树木，剔去枝丫，抬回原木。在古时，主人亲戚，多为女人后家，为显示势力，在参加建房庆贺时，必组织寨上族人，往往百人以上，带枪刀、抬粮食，备“抛梁巴”等贺品去祝贺，要抵寨子时，施放排枪以惊主人，主出接客回放排枪作接见礼。现在改放排枪为鞭炮。 大梁上好，亲戚就撒“抛梁巴”。堂中的主人、客人、木匠师傅等在堂中唱祝酒歌喝酒庆贺。如木匠师傅：“伏羲：太阳出来亮堂堂哎，主人叫我上雕梁；雕梁上有紫微照也，堂中自有财源来。主人你喝了这旬酒呀，儿孙世代辈辈有！” 而主人立即回敬：“伏羲：一张桌子四角方，鲁班师傅建华堂；人人夸你生意好，千家有请万家忙。师傅你喝了这旬酒呀，你儿孙世代著华章！” 如是踩财门，主人家张灯结彩，大摆宴席，“八仙”奏乐，敲打齐鸣。远近亲朋抬来彩礼，挑着担子前往祝贺。第二天开财门，门里门外要说“福事”。木匠师傅在门里问，庆贺亲戚在门外答；只有大家你来我往说个痛快后，大门一开，客人才能到堂屋，吃祭品喝烧酒，边喝边说“祝福歌”。总之，在沿河土家族的修复造屋的活动中，你既可以看到土家族的许多礼仪和“吃酒”、婚配等风俗；也可以饱赏土家族的服饰、家庭伦理等诸方面的文化大餐。如土家族的房屋居住，就妙趣横生。一般主屋为左大右小，所以，如果你不了解这点，你走近堂屋，就不知这堂屋神龛上的横批是“芳流德祖”？还是“祖德流芳”。如果你在这家住宿，也不知主人会把你安排在那里了。在土家族，坐有规矩，睡有规定。在左房内屋是主人的歇屋。如主人的儿子结了婚又没有分开住，那这间就是新近结婚的儿媳居室。在外面的火铺上，如是客人，你千万不要坐在背对灶台的方位；因为这里是主人的空间，主人要递东西，要煮饭等，这方位就方便。如有老人和受尊敬的人在一起，小辈亦不能坐上方或中间。在堂屋坐席，上下为客人座位，左为陪客之座，右下为主人或敬酒之人。如此等等礼节，都会在立房屋的活动中演示出来。 四、是土家口头文学的“汇编书” 在沿河土家族的房屋修建中，随着祭奠活动和仪式的进行，许多表达土家人心意与祝福的歌以及对神、祖宗的颂词朗唱，是土家族文化鲜明特色。就象“梯玛”、“茅谷斯”的活动一样，在这些歌词、祭词中，不仅描述历史，还有民间传说故事讲述；不仅有对答的土家族山歌特色，还有土家族傩戏等戏剧元素。歌词丰富华丽，内涵深刻，明朗押韵，雅致秀美。 如“缠梁歌”： 伏羲： 大梁原是紫檀香，长在太阳月中央； 左边叶子挂太阳，右边叶子亮月光。 盘古开天那一年，檀香种子降凡间； 日月星辰照看长，地脉龙神护着生。 泥土粒粒滋养大，露水滴滴润成林。 檀香树木坚又硬，惊动几多凡间人。 又如“抛梁歌”： 木匠师傅引： 伏羲; 黄木箱里喷喷香，里头礼品取何方? 神龙到此宝在堂，黑桃板栗样样装。 不敢先拿吃，主人不敢先来尝。 鲁班先不祭过后，敢给东家抛栋梁？ 堂中人对： 伏羲： 一不慌来二不忙，两步三步慢登堂。 远望蓝天亮光光，近看新房喜洋洋。 请君上梁无别事，东家请你来抛梁。 抛梁人唱： 太阳出来当空照，场上晒谷一层层。 谷米拿到碓窝舂，谷壳脱尽现光身。 呼呼哗哗风车过，颗颗粒粒白如银。 乌江酉水来淘净，杉木甑子大火蒸。 粑粑槽中生生白，捏成梁粑似银元。 拿来主人抛梁用，富贵荣华万万春。 在对歌中还有戏剧角色的扮演。 如“开门歌”： 挑一担柴叫送“财”，扮“财帛星”的挑柴人在大门外唱： 伏羲： 日出东方一点黄，星君来此大吉昌。 来到主家眼一望，只见人多闹堂堂。 今日户主有贵事，新装楼门喜洋洋。 装起楼门有六扇，我把楼门说端详。 一门本是桫椤木，二门本是紫檀香， 三门四门认不倒，不是松香即柏杨。 此木生在西门山，紫微花开满坡香。 何人有幸得见生?何人有缘得见长?问： 伏羲： 外面来的是何人?口口声声叫开门。 你把根由说给我，慢慢帮你开财门。 答： 你要问我名和姓，我是天上财帛星。 我把根由说你听，快点帮我开财门。 问： 伏羲： 你是天上财帛星，受谁派遣来彩门? 来了又有何贵干?为何来此送金银? 答 玉皇派我下凡来，来给主家踩财门。 金银太多挑不起，请让堆在华堂前。 问： 伏羲： 青天无垠紫云开，有劳星君下凡来。 你是骑马或坐轿，敬请星君把言开。 答： 我是天上文曲星，特来主家送功名。 儿子儿孙勤耕读，早登科来榜提金。 我是天上老寿星，特来主家送寿延。 男送三千女八百，凯凯长成不老仙。 …… 掌墨师： 有劳星君下凡尘，鲁班子弟上前迎。 多承星君把门踩，感谢龙神来助兴。 左脚踩门生富贵，右脚踩门带金银。 福禄寿喜一起进，进个鲤鱼跳龙门。 文曲星君把门跃，家宽福厚人聪明。 老寿星君把门踩，老幼寿延八百春。 富贵之人把门踩，主家世代出公卿。 种田之人把门踩，五谷丰登满仓存。 生意之人把门踩，一本万利回家门。 红粉佳人把门踩，生个贵子攻书文。 左手开门吉星到，右手开门瑞气临。 两手打开门两扇，众位星君请进门。 土家族的“福事”歌，是千百年来，土家族口头传承文化的结晶，是反映土家族多姿风情的镜子。所以，只有你亲临目睹沿河土家族“祭房”、“开门”等仪式，就会被其中的戏与歌的魅力所陶醉；你还会觉得在读着一本土家族的风物书，之中的语言、历史、故事、诙谐、腔调等使你如尝羹汤、如捧珠玑。(作者单位：沿河土家族自治县史志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