庄子“缮性”之论,看似驳杂玄奥,仔细琢磨却又觉得可圈可点,与世道人情颇有契合。作为外十五篇之一的《缮性》一般认为不一定出自庄子本人之手,但可信度高于杂十一篇,可看作是内七篇思想的进一步演绎和延伸。
《缮性》的主要观点是在申诉如何修缮人性。人性的修缮维护仍然不离庄子一贯的主张,回归自然本心。这看起来似乎并不新鲜,也不是什么别出心裁的高论,和内七篇所阐述的思想一脉相承,都是在反反复复的阐述和强调虚静无为,顺其自然,但却有了鲜明的现实针对性和指向意味。
庄子的矛头似乎仍是在对准“有为”,所谓“缮性于俗”的“俗”,显然是有所指的。“俗”者,人情世俗也。什么样的人情世俗呢?当然是违背自然之心,距离自然而然之“无为”越来越远的世俗追求。
这种世俗所求无非是物欲名利,玩物丧志,背德逆天的种种“有为”。儒道两家虽然都在讲“德”,其内涵不尽相同。道家所言之“德”偏向自然之道,即虚静无为,顺应自然,儒家所言之“德”,是指礼仪教化的“有为”之道,立足点完全不同。
《缮性》篇里庄子重新定义了自己的“德”,曰:“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而实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
庄子认为“德”就是和谐、包容,合乎道理和仁义的原则。道理仁义清楚了,万物之间,人物之间就会亲近融洽和谐,这就是“忠”。“忠”指的是相亲相爱的坦诚、朴实、和谐的状态,也就是最真实的人情本性,即“纯实”。“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是说只要心胸纯洁朴实了就能够返回真实自然之性,纯净无为,恬淡自适,这才是真正的快乐。所谓“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是说坦诚率真的举止在行为上能够顺乎自然之道的节制,才是真正的礼。
庄子所说的“文”并非人为之文的“礼乐制度”,而是顺乎自然的规则,因此庄子给出的药方是:“礼乐遍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在这里,庄子把片面的推行礼乐制度看成是造成社会乱象丛生的根源,本质上依然是在强调顺乎自然才是人间正道。
世易时移,乱象丛生的根子在于人们对于“德行”的偏差离乱,所谓“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于心”,即背离自然之道而追求善名,在危难中来表现行为高尚,这在本质上是完全抛弃了自然本性而迎合了世俗人心。偏离自然之道,正是“德衰”之始,祸乱之由。
处于乱世,又该何以存身?庄子的建议是“当时命而大行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这和“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有相同之处,所不同的是,庄子认为不论“穷”或者“达”都无须“有为”而应“反一无迹”“深根宁极而待”之。很显然,庄子是在刻意强调返璞归真的意义,这种思想可以理解为消极无为,也可以换个角度反思一下,保持纯净自然之心,维护率真之心的“缮性”,未尝不是有益于人的纠偏补正之道。
庄子深情的提醒说:“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者也。寄之,其来不可圉,其去不可止。”意思是说,官位财富都是身外之物,身外之物不宜过分看重,只有“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约趋俗”(不为身外之物而肆意妄为,不因穷困潦倒而流于庸俗)才是无忧之道,快乐之根,千万不要让自己陷入“丧己于物,失性于俗”(因外物而丧身,因媚俗而失性)之窘境。
世风日下的感叹,人皆有之,社会风尚的变迁总是会伴随着某种背德离道的泛滥,虽然道德进步与世推移不可逆转,但人性净化的熏陶仍然任重道远。庄子处于转型变迁的时代,物欲横流,善恶莫辨,美丑不分所见所感触目惊心,作为冷静理智的思想家,补时纠偏之心尤为强烈,正是道义所在,诚心所致,责任为上的体现,用心之良苦,不可不察。
2020年1月28日星期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