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中国艺术学研究总是将艺术从大众生活的具体时空中抽离出来,“坐而论道”随意剪裁,甚至甘做工具,而轻忽艺术的地方性、艺术与操持艺术的人之间的关系。至于那些弥散于日常生活,与地方民俗难以分割,却又不能含括于传统“艺术”概念的大量艺术活动,就更是难入法眼。可喜的是,20世纪80年代以来的一批学者,决然告别书斋内的对空玄谈,以实现人类学的文化“深描”相期许,在民俗学“千里不同风,百里不同俗”的广阔视野里寻找灵感,扎根艺术田野现场而辨理论学,由此促成了中国艺术学研究的“田野转向”并卓有影响。2018年初,王永健博士希望我组织一场“三人对话”,结合山东大学民俗学团队的研究实践,对三十多年来中国艺术学的发展脉络、知识积累与学术趋向予以梳理,庶有助于促进学术自觉。屡蒙邀约,屡辞不获,有幸征得王加华、李海云两位年轻同事的同意,我们多次邮件交流,并于2018年7月12日约聚长谈,后由李海云博士整理成稿。需要说明的是,最终定稿经过了我们三人的审改,文责自负,欢迎学界同行批评指正。 一、当代中国艺术学研究的本土化与国际化趋势 张士闪: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艺术学研究日益蓬勃茁壮,大致是以“田野转向”为特征,以国际化为导向,以多种交叉学科的兴起为标志。2017年王永健博士出版专著,将本土化与国际化视作艺术人类学研究的“现在进行时”是很有道理的,这其实也代表了当代中国艺术学发展的基本路径。比如说,一方面,告别玄思传统而走向本土化的艺术学研究,就不能不聚焦艺术个体,特别是个体主动性的文化创造,而这又必然会使得大家“眼光向下”共同关注基层社会,以田野调查的方式贴近久被忽视的地方民众的艺术传统。循此路径,艺术、艺术与人的关系开始被分置于各自的社会语境中,期望获得因地因时的理解,虽然学者研究的深浅程度不一,但毕竟已成遍地开花之势。另一方面,在人类社会的全球化发展与人类艺术的地方性复兴相互交织的今天,所谓的“国际化”,绝不仅仅意味着更多研究材料的获取或是更便捷的文化并置与比较,还意味着国际学术思想的同台共舞,如果不能以深度的本土田野研究筑基,就有可能成为随处飘荡的无根浮萍。至少就艺术学研究而言,所谓的本土化与国际化一定是互为支撑、不能割裂的。方李莉教授最近主编出版的一本《写艺术———艺术民族志的研究与书写》,收录文章时在这两方面有所兼顾,听说很快还要在国外翻译出版,大概是有让中国艺术学田野研究成果尽快“走出去”的考虑吧。我觉得,中国当代艺术学研究正是在本土化与国际化的学术激荡中,努力与时代社会发展形成某种良性的互动关系,试图借此发挥积极的社会功能。至于能否由此衍生或衍生出怎样的学术意义,那还需要从更长远的未来时段来观察和评价。 王加华:说到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艺术学的学术成就,就不能不提及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从2006年开始,注重对中国本土艺术的田野考察和理论建设,强化国内外学者的学术交流与合作,是以方李莉教授为代表的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的一大贡献。正如她本人所说,中国的艺术人类学不仅是在田野中成长起来的,而且是在田野中取得理论成果的一个学术领域。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每年都举办年会,数百名会员从大江南北赶来“以文会友”,是很被大家看重的学术盛会。我注意到,几乎每一次年会都是经过精心设计的:大会发言由关注学术前沿话题的几位一流学者承担;按照不同的艺术门类分组研讨,常常有唇枪舌剑的务实交流;会下则像是自由的乡村大集,大家以学术为纽带交流心得,寻找合作,缔结师徒关系等,不一而足。可以说,20世纪80年代以来中国艺术学发展的热点与亮点,都与注重本土化田野研究、强调国际化交流合作有关,并与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的活动多有关联,是不争的事实。国内一批实力派学者的出色研究成果,罗伯特·莱顿、威尔弗里德·范丹姆等诸多国外知名学者的密切加盟,以及与会学者在年会上提交的大量艺术个案研究文章,不仅拓展和推进了当代中国的艺术人类学研究,而且也在很大程度上增强了中国艺术学研究的跨学科影响。相信这一学术潮流还将持续相当长的一段时间。 李海云:作为年轻一代,我有幸多次参加中国艺术人类学年会,并在艺术学“田野转向”这一学术中受益良多。近些年来,我跟随张士闪老师所做的艺术民俗学研究,特别是从民俗与艺术的互动关系出发的一些思考,与这一学术共同体的滋养是分不开的。艺术,首先是特定地方的和具体人的艺术,但这一常识却在以前常被人们忽略,可能是由于“花团锦簇”的艺术形式太容易吸引人们的注意力了,因而遮掩了艺术背后的经济、、文化等社会因素。20世纪80年代以来,这一情形逐渐发生改变。当代中国艺术学研究的“田野转向”,讲究以个案解析来“以小见大”,可谓应运而生。在可操控的研究单元中,才容易形成深度的田野研究,也才有望结合国家与地方社会历史进程的时移势易,对田野中的“艺术”获得深度的理解与阐释。中国艺术人类学学会的年会是真正的学术盛会,学者不限东西南北,话题不论古今中外,学科跨越人类学、民俗学、民族学、历史学和艺术学等,蔚成一大学术景观。我们年轻人身临其境,“临渊羡鱼”既久,“退而结网”亦切,何其幸运!可以预期,建立在日益丰实的田野个案基础之上,中国艺术学研究有望发生由量的积累向质的突破的跨越。 继续浏览:1 2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