丰坊的大实话古人作书皆有师法非孟浪者

丰坊的大实话“古人作书,皆有师法,非孟浪者” 我们首先介绍丰坊、项穆等人的书法观、书法美学思想,不是因为他们的著述出现最早,而是他们的专著中所阐述的思想观点最系统,与元代正统书学思想有鲜明的继承性。 丰坊(?-1576)嘉靖年间书家,浙江邓县(今宁波)人,字人翁,号南台外史等。官至吏部考功主事。书学晋唐,基本功扎实,临摹能力很强,时人认为他有伪托乱真的本领,却缺少自己的艺术面目。在书学思想上,基本上是一个重法度、讲功夫而不重意兴的人,特别反对在书法上探索创变,有《书诀》、(弃州四部稿称《笔诀》)存世。我们曾经说过,以“诀”论书,大多是将书法看做一种经训练可以按法度操作的“定技”,丰坊的《书诀》就近乎这样。他认为学书就是按照他所理解的“古法”去操作,对于主张不依“古法”的书写,大都视为“邪说惑世”。苏东坡笔下没有他所理解的古法,他便说: 子瞻反此,乃曰“执笔无定法,大要虚而宽。”由不能虚掌实指而肉必衬 纸,故其遗迹扁阔肥浊,狠俗可厌,不帷自误,抑且误人。 他也和郑构一样,不认为一切的书写经验方法都是前人通过书写实践逐步摸索,而以为笔法笔诀是什么神人、异人传下来的。《书诀》写道: 昔人传笔诀云:“双钩悬腕,让左侧右,虚掌实指,意前笔后。”论书势云: “如屋漏痕,如壁拆、如锥画沙、如印印泥、如折钗股”。自钟王以来,知此秘 者…… 下面他开列了一个名单。我们暂时且放下名单不论,先来看这个没有注明来历的“笔诀”,既不知何人所创,也不知这些人在继承中有无自己的发展。首先他把执笔、用笔看做是“秘”、“诀”,而且声称知此秘诀者,一代一代寥寥可数。这个重要名单上,居然没有颜真卿专门请教过笔法的张旭和徐浩,也没有唐人中书碑最多的李邕,更没有宋四大家之首的苏东坡。这就不免使人感到滑稽。“法诀”教给了学生,老师之书反倒不见有法诀的,成就高的没“法”,从学者反而有法,偏狭迁腐,简直到了不认常理的地步。 据他说,所列名单中的人,“虽所就不一,要之皆有师法,非孟浪者”。换句话说,人另册的,不录此名单的大概都是缺少师法和不守师法的“孟浪者”。 —就是这位丰坊,被人认为是“为人逸出法纪外,而书学极博、五体并能、诸家自魏、晋及明,靡不兼通,盖工于执笔”的人。 他对明初许多书家的艺术也很满意,他说: 永、宣之后,人趋时尚,于是效宋仲温、宋昌裔、解大绅……王履吉者,靡 然成风。古法无余,浊俗满纸。况于反戏李士实、婚夫徐霖、陈鹤之迹,正如槛 楼乞儿,麻风遍体,久堕溜厕,薄伏通衙,臃肿礴珊,无复人状。具眼鼻者,勇 避千舍,乃有师之如马一龙、方元涣等,庄生所谓“铆且甘带”,其此辈欣? (《书诀》) 被丰坊骂得狗血淋头的这些人书法究竟怎么样呢? 丰坊的大实话“古人作书,皆有师法,非孟浪者”(2) 宋仲温,即宋克,《明史·文苑传》说他“杜门染翰,日费十纸,遂以善书名天下”。祝允明称其书“如初筵见三代卤彝,盖有天授,非人工也”。昊宽称:“克书出魏晋,深得钟王之法,故笔精墨妙,而风度翩翩可爱,或者反以纤巧病之,可谓知书者乎?又说:“仲温书索靖《草书势》,盖得其妙,而无愧于靖者也。”王世贞说:“尝论草书自二王后,仅一萧子云,即颜柳苏米以至赵吴兴负当代能声,而不一及之,黄长睿刻意其学而无其法。国初宋仲温,可备述者。然波险太过,筋距溢出,遂成桃卞,及观仲温书《急就草》,结意纯美,以为征诛之后,获睹揖让,而后偶取皇象石本阅之,大小行模及前后缺处若一,惟波撤小异耳。此岂亦仲温临象本耶?” 宋昌裔,即宋广,《明史·文苑传》说:“广善草书,与克并称‘二宋’。”《书史会要》称“广草书宗张旭怀素,章草人神。”祝允明称:“二宋在国初故当最胜,昌裔熟媚,犹亚于克”。项穆称:“广与宋克、宋隧俱以善书擅名,人称三宋。然评者谓广书较之二宋不逮,以其笔之聊绵不断,非古法也。” 解大绅,即解绪,前节已经介绍,书学思想并不新奇,也是惜守晋唐古法者。《列卿记》称其“小楷精绝,行草皆佳”,吴宽说:“永乐时人多能书,当以学士解公为首。下笔圆滑纯熟。”王世贞说:“解才名噪一时,而书法亦称之,能使赵吴兴失价。百年后寥寥乃尔,然世多见者狂草,其所以寥寥者,亦坐狂草纵荡无法。正书颇精妍,所书小楷《黄庭》全摹右军,笔婉丽端雅,虽骨格少逊,要不输詹孟举、陈文东也。” 沈民则,即沈度,《明史·文苑传》称“度书以婉丽胜”,杨士奇称度善篆、隶、真、行、八分书,婉丽飘逸,雍容矩度,八分尤为高古,浑然汉意。项穆称:“度特妙于楷。” 其他的人就不必一一列举了。总之,明初三宋二沈,都是认真习古的,而且,除宋仲温外,另几个人(尤其是沈度、沈粲)并无创造性,只不过他们没有按照丰坊所认可的模式,就被视为“古法无余,浊俗满纸”。说明在丰坊思想里,不仅只有师古法,而且只有他所理解的模式才是书法的正道。为什么要师古古法的审美价值和意义在哪?他似也不曾认真想过,即如他讲书法的“筋、骨、血、肉”,也有类似的情况。苏东坡、姜夔等都曾有“书必有神、气、骨、肉、血”之类的说法,意思是要把书法当做生命形象来创造,以笔墨等物质条件、技巧和主体的精神气格,通过书写,将汉字符号造成俨如具有神、气、骨、血、肉的形象。但是到了丰坊,却变了意思: 书有筋骨血肉。筋生于腕,腕能悬,则筋脉相连而有势;指能实,则骨体坚 实而不弱;血生于水,肉生于墨。水须新汲,墨须新磨,则燥湿调匀而肥瘦得 所。此所以古人必资于器也。 苏东坡将“神、气”放在“骨肉血”之前,亦如自古把书之神采放在书法美的首位。丰坊根本不承认书法还有什么神、气。因此,他所理解的筋骨血肉就与书法审美意味的生命感全不相干了。人们联系书法实践,就不难发现他的理解与事实并不相符。“悬腕”,就能保证笔画间“筋脉相连而有势”吗?“指实”,就能使“骨体坚定而不弱”吗?“悬腕”、“指实”是书写基本方法,有方法而没有通过实践获取的,筋骨效果便不会产生。用新汲之水,新磨之墨,就能解决书法审美意味上的血肉感,更是风马牛不相及。果真如此,那些拓本,那些碑揭上的书法,都无以言血肉了。 如果仅从这些似是而非的议论看,人们甚至可以怀疑:他究竟是否真是书家?是否真在对书法作理论思考? 但是,在其《书诀》中,也不无可取处。可取者不在其具体理解,而在其力图回答技术要求的目的和基本原理。如《书诀》中说: “无垂不缩,无往不收”,则如屋漏痕,言不露圭角也。“违而不犯,合而不 同,带燥方润,将浓遂枯”,则如壁拆,言布置有自然之巧也;指实臂愚,笔有 余力,压妞顿挫,书必入木,则如印印泥,言方圆深厚而不轻浮也;点必隐锋, 波必三折,时下风生,起止无迹,则如锥画沙,言劲利峻拔而不凝滞也;水墨得 所,血润骨坚,“泯规矩于方圆,遁钧绳之曲直”,则如折权股,言严重浑厚而 不必蛇圳之态也。 丰坊的大实话“古人作书,皆有师法,非孟浪者”(3) 诚然这些解释也存在一些似是而非的东西。如“无垂不缩,无往不复”,只是运笔方法,学会这一方法并不难,但这样运笔,笔画能否一定如“屋漏痕”,则是另一回事。又如“违而不犯,合而不同,带燥方润,将浓遂枯”,前两句分明讲的是一般结字的变化统一规律,后两句讲的是一般用墨的变化统一规律,这与“壁诉”并不相干(“壁诉”也是形容笔画线条的意味),但是这一段话,反映他有心从技法要求的原理上作进一步思考,而这恰恰是我们的先辈所缺乏的。“屋漏痕”、“折钗股”、“壁诉”、“锥画沙”、“惊蛇人草,飞鸟出林”……,不断地提出来,但表现在书法上,一、什么是?二、为什么?三、审美价值意义何在?没人专门讲它,似乎专等后人自己去领悟似的。丰坊第一次就这一系列问题一一作了回答。正因为是第一次自行回答,出现错误的理解不足为怪,其精神是可取的。 不过,这个被人称为“书学极博”的吏部考功主事,对书理的解释确也太主观随意了,如《书诀》中说: 古人论诗之妙,必曰“沉着痛快”(并非凡诗都要求“沉着痛快”—引 者)。帷书亦然(书也并非只以“沉着痛快”为美—引者)。沉着而不痛快, 则肥浊而风韵不足;痛快而不沉着,则潦草而法度荡然。曾子曰:“士不可以不 弘毅”。弘则旷达,毅则严重,严重则处事沉着,可托六尺之孤;旷达则风度闲 稚,可以寄百里之命,兼之而后为全德,临大节而不可夺也。姜白石云:“一须 人品高”,此其本欣? 书迹能否“沉着痛快”,是笔下的功夫,虽本性弘毅过人,而笔下无功夫,想“沉着痛快”也不可能。人称米莆书“风墙阵马,沉着痛快”,然以米之颠逸,既不足以“托六尺之孤”,亦难“寄百里之命”(只能当个书画学博士)。在丰坊看来,字写得“沉着痛快”,就是当官的材料,这儒家书学思想真近乎“迁”、近乎“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