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作人书法:前世出家今在家
作者 管继平
周作人简介:
周作人(1885年1月16日~1967年5月6日),祖籍河南,浙江绍兴人。原名櫆寿(后改为奎绶),字星杓,又名启明、启孟、起孟,笔名遐寿、仲密、岂明,号知堂、药堂、独应等。历任国立北京大学教授、东方文学系主任,燕京大学新文学系主任、客座教授。新文化运动中是《新青年》的重要同人作者,并曾任“新潮社”主任编辑。“五四运动”之后,与郑振铎、沈雁冰、叶绍钧、许地山等人发起成立“文学研究会”;并与鲁迅、林语堂、孙伏园等创办《语丝》周刊,任主编和主要撰稿人。曾经担任北平世界语学会会长。1937年卢沟桥事变后,北京大学迁为西南联大,校长蒋梦麟委托他:“你不要走,你跟日本人关系比较深,不走,可以保存这个学校的一些图书和设备。”抗战后,因曾出任汪精卫政权华北政务委员会委员,和日本人在文化上合作,被押解南京并被高等法院判为汉奸。蒋梦麟为之求情。1949年1月26日被放。成立后,周作人搬回北京,以稿费维持生计。1966年被抄家,1967年病逝。一些人认为周作人是汉奸,一些人则不这么认为。周作人与其兄鲁迅关系不和,二者价值取向不同。
和鲁迅先生一样,周作人(知堂)也是个一生都只用毛笔书写的近现代文人,无论文稿、书信还是日记,他都弃水笔而不用,而喜欢以兼毫或狼毫的小楷笔,自己磨墨书写。虽然,周氏兄弟在中国新文动中都是开山派的人物,但他们的思想、性格以及文风却是迥然而异的,至于后来人生道路的选择,那更是背道而驰。所以,鲁迅的文名和书名如光芒之万丈,而周作人则显得黯淡无色多了。文名尚且如此,至于书名,那更是不为外人知,或者,他就根本没有书名。大概除了极少数的文人圈外,并无多少人关注他的字。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其实,周作人的字,可以说是和他的散文一样的精彩与耐读。就我个人以为,若仅从尺牍体的文人字来看,他的字,即使和鲁迅先生的书法相比,一时也难分伯仲。鲁迅的书法笔力沉稳,线条含蓄古雅;周作人的书法则生涩古拙,别有滋味。有人说,周氏兄弟的思想文章,各不相同,就是书法也绝无相似之处。对此我倒不以为然,虽说从外表看,兄弟俩的书法似乎不太一样,但若从内里分析,他俩却透出一样的闲雅散澹,清逸超凡的书卷气,而且,在气息上还颇有几分神似呐。记得早年晚生曾在著名学者邓云乡先生的家中,听老人谈起过新文学前辈的文人字,他最推崇的就是周氏兄弟俩的尺牍书法,他也说兄弟俩在笔姿上有相类似的地方,这或许有先天的因素。老人还举例说清末书法家谭延恺、谭泽恺兄弟也是。后来,云乡先生在他的文章里还专门写了这一段:“鲁迅先生、知堂老人在写字上是十分相像的。字都很规矩,十分熟练,运笔一长横、一捺中,均苍劲有古意,非一般俗书可比。”云乡先生年轻时在北大曾听过周作人的课,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又经常与知堂老人鱼雁往还。但可惜的是,他藏有知堂老人的二三十封信札诗笺,都在“”中被抄走而失落了。 尽管有识者或圈内之士认为周作人的书法大有可观之处,但有意思的是,周作人自己曾将他的字大大嘲弄了一番,自贬为“恶札”。他在《知堂回想录》的“北大感旧”中,曾有关于北大著名国学教授刘师培的一段回忆:“申叔写起文章来,真是‘下笔千言’,细注引证,头头是道,没有做不好的文章,可是字写的实在可怕,几乎像小孩子描红相似,而且不讲笔顺……当时北大文科教员里,以恶札而论,申叔要算第一,我就是第二名了。” 这里的“申叔”,就是在北大以旧学闻名的教授也是“筹安六君子”之一的刘师培。不过周作人在此写刘师培的“字写的实在可怕”,并把自己也拉来垫进“恶札”的第二名,实质是他的文字幽默,玩弄一次小聪明。在贬低人家的同时,也不忘自嘲一下,让受贬的人得到一点心理平衡而已。其实周作人对自己的字还是颇有自信的,否则他就不会常为自己的书封题签,或者经常抄一些诗笺寄赠朋友了。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说到诗笺酬唱,有一段故事尚可一说。周作人五十岁时,曾写了两首所谓“自寿诗”,题目为《偶作打油诗二首》,很有意思。后来好友林语堂索诗,他就用八行笺随意抄写寄赠(如图),不料林语堂将手迹影印,发表于1934年4月5日出版的《人间世》创刊号,并配上周作人的大幅照片。同期还发表了沈尹默、刘半农、林语堂《和岂明先生五秩自寿诗原韵》。如此一来,果然影响甚大,以致周作人的五十自寿诗轰动一时,满城争诵。后来又引来圈内名流的和诗不断,像蔡元培、沈兼士、俞平伯,就连从不写诗的钱玄同也发表了和诗……或许,用现在的话说是“炒作”得太过了,“群公相和,则多近于肉麻”(鲁迅语),于是又招来了当时一班左翼青年的撰文攻击,遂惹起了一场文字风波。 不过,若就诗论诗来看,周作人的两首“打油诗”写得确实漂亮。 其一云: 前世出家今在家,不将袍子换袈裟。 街头终日听谈鬼,窗下通年学画蛇。 老去无端玩骨董,闲来随分种胡麻。 旁人若问其中意,请到寒斋吃苦茶。 其二云: 半是儒家半释家,光头更不着袈裟。 中年意趣窗前草,外道天涯洞里蛇。 徒羡低头咬大蒜,未妨拍桌拾芝麻。 谈狐说鬼寻常事,只欠工夫吃讲茶。 周作人回顾自己五十年人生历程,百感交集,并说“自审近来思想益销沉耳,岂尚有‘五四时浮躁凌厉之气乎”。所以,他也就躲进书斋,甘于“消沉”,过着玩玩骨董喝杯苦茶的适意生活。这种状态实际上和周作人的性格颇为吻合,他曾回忆小时侯家中说他“系老僧转世”,所以有“前世出家今在家”之句,而他骨子里所向往的,就是“半儒半释”、不问世事的、悠闲自在的读书生活。体现在他的书法中,就有一点离尘脱俗、好像不食人间烟火者之气。曾著有《解读周作人》等多种专著的知名作家刘绪源先生于我谈起知堂书法,说“初看似笨拙懒散,仿佛不认真儿童随意涂抹出的字,但慢慢咀嚼,会发现笔墨中渗出一种闲雅不群的洒落和自信,越品越觉出滋味。”绪源先生一向是从文学的角度来解读周作人的,不想此番对书法的解读,竟也同样的准确到位。 据说,在北大教授中,周作人以态度温和著名。他做事认真,低调处世,待客总是细声慢语,不忙不迫。或许正是他这带点懦弱的个性,以致当北京沦陷时,他于压力之下终于附逆落水,以致背上了千古骂名。所以,张中行在一篇回忆文章里,只得无奈地将他比之宋代的吕端,不过正相反,是“小事不糊涂,大事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