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一法师书法:一轮圆月耀天心
作者 管继平
在近艺术史上,李叔同(弘一)先生可谓是无法绕过的一位大师。他是中国新文艺的先驱者,在绘画、戏剧、音乐、书法等诸项艺术领域中,不但均有着极高的造诣,甚至还都有着里程碑式的贡献。比如,他是我国最先采用模特进行美术教学的人;在东京留学时又是他发起成立了我国第一个话剧团体“春柳社”,并尝试编演了轰动一时的《茶花女》和《黑奴吁天录》,从此揭开了中国话剧艺术实践的第一幕;其后他又独立创办了中国第一份音乐刊物《音乐小杂志》……
弘一法师书法作品
一个艺术家对一个时代能有如此多的开创性事业,李叔同可真称得上是一位不世出的了不起人物。而且在他所涉足的任何一门学科或艺事中,基本上达到了名家大师的水准。当年他被经亨颐校长聘至浙江两级师范学校(第二年更名为省立第一师范学校)任图画音乐教员时,同事夏丐尊先生就曾说:“李先生教图画、音乐,学生对于图画、音乐,吞得比国文、数学还重。这是有人格做背景的缘故。因为他教图画、音乐,而他所懂得的不仅是图i断音乐。他的诗文比国文先生更好,他的书法比习字先生的更好,他的英文比英文先生的更好……这好比一尊佛像.有后光,故能令人敬仰。’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夏先生说这段话时,其实距李叔同出家尚有五六年时间,但他似乎已经感受到了李先生的“佛光”。说来也巧,李叔同后来的出家实际上和夏丐尊有很大的关系,先是读了他推荐的日本杂志上介绍断食的文章,后又受了他“索性做了和尚.倒爽快,一语之激,从此,认认真真地真做起和尚了。此事弘一大师曾当着朋友以及夏先生的面说起:“我的出家,大半由于这位夏居士的助缘,此恩永不能忘!’但夏丐尊在场听了不禁“而红耳赤,惭慷而无以自容’。后来回忆起他的这次“助缘’,也非常后悔。 李叔同先生就是这样一个做人、做事都卜分纯梓的人,严肃认真、一丝不苟。也正因为此,所以他能学什么像什么,并且成就什么。而且,他把每一件事都做得非常彻底。少年时的他就曾风流调悦.“二十文章惊海内’,结社吟诗.琴棋书画.演戏剧、编报刊,无所不能。后来当教师,以人格的力量感化学生.培养了如刘质平、丰子恺等优秀的艺术家;再后来又遁人空门,精研律学,弘扬佛法,成了“南山律宗”一代高僧……他的人生是真正的绚烂之极归于平淡。丰子恺对人生曾有过精妙的“三层楼”之喻,说人生好比爬楼.第一层是物质生活。第二层是精神生活《艺术》,第三层才是灵魂生活(宗教)。一般的徽得爬楼的人,就住在第一层,享受锦衣玉食、孝子贤孙的天伦之乐:脚力好的,会爬到二层楼玩玩;再不满足,就要登上三层楼探求人生之究竟了。因为这类人认为财产子孙不过身外之物,学术文艺也只是暂时美景……所以,这就是宗了。丰子恺说他的老师弘一法师便是这样一层一层爬上三层楼的。 来到了“三层楼”的弘一法师,诸艺俱疏,唯独书法不废。然而有意思的是.即便是书法,他也是摒弃前学,重新开始,并独创一格,成就了他蕴藕有味、清新超脱且带有禅意的别致书风。 众所周知,早年的李叔同有着十分深厚的书底,少年时他随天津名家庸敬岩学金石书法,遍临了《石鼓文》、《峰山碑》、《天发神俄碑》以及《张猛龙碑》、《婆宝子》、《龙门二十品》等,真草篆隶,各有浸染。他在上海编《太平洋丽报》时,还以隶书笔ft写英文莎士比亚墓志,与苏曼殊的画同刊于((太平洋画报》,被时人誉为“双绝”。 弘一法师在出家前所书,多以北魏龙门一派的书体,尤喜以张猛龙笔意,落笔重在神趣。现在人们评弘一法师的书法,为了阐明他出家前后的书风蜕变,一般都引用普陀山印光法师看了弘一抄写的经书后回信中的一段话:“写经不同写字屏,取其神趣,不求工整。若写经,宜如进士写策,一笔不容苟简,其体须依正式体,若座下书札体格断不可用……弘一对印光法师非常崇敬,此话对改变弘一的书风确实起到了关键作用。其后,弘一在给一位叫堵申甫居士的信中谈到自己书法的转变时说:“拙书尔来意在晋书,无复六朝习气。一浮甚赞许。’原来马一浮曾在弘一书《华严集联》的跋语中写道:“大师书法,得力于张猛龙碑。晚岁离尘,刊锋落颖,乃一味恬静,在书家当为逸品。”马一浮无论在书道、佛学上都被弘一引为知己,所以对一浮的赞许.弘一颇为高兴。 弘一法师的书法,世人评述甚多。许多人将弘一书法风格演变分为三个阶段:初由碑学脱胎而来,体势较扁.后融人楷意,体势变方.再后来自成一格,字体又呈修长清邃之态。刘一闻先生有一篇《弘一书法境界:从不卑不亢到淡泊宁静》的文章,将弘一书法走过的三个阶段,分别概括为“前期雄而健、中期秀而雅和晚年澹而清的v个衍变过程’。早期受北碑的影响.弘一的书法写得非常的刚劲厚实,后来他以碑帖相融,欲放还收,写出笔意的雅趣,最后,一闻先生说:“由于弘一法师进修梵行的精深.他的书法愈至晚年,愈是字字清正,给人以一种不食人间烟火之感,和由此而生的天籁境界。’来源书法屋,书法屋中国书法学习网。 对于弘一大师的晚年法书,也有评论者认为是无节奏变化、无情绪波澜,虽澈明净.但毕竟寡淡如水,何来艺术可言?然而,这正是弘一的高明和他人难以企及之处。艺术如果在强烈的意识前提下而创作,那终究还不能算是最高境界。弘一法师从来不认为自己是艺术家,他虽然时常写字送人,但多为弘扬佛理。以字结缘。对自己晚期的书风,他曾在给友人的信中解释道:
朽人于写字时.皆依西洋画图 案之原则,揭力配置调和全纸面之 形状。于常人所注意之字画、笔法、 笔力、结构、神韵,乃至某碑某帖 某派,皆一致拼除,决不用心端厚、 故朽人所写之字.作一图案观之则 可类。
叶圣陶先生在评弘一那不傍门户、不落案臼的晚期独创书风.是花了儿t年的苦功,临攀了各种碑帖后蜕化而成。将“百炼钢化为绕指柔’,非绝高的功力和素养.断难办成矣!否则,无异于舍本逐末或成无源之水,终难成气候。因此,弘一法师晚期书法所表现的,诗有平淡、恬静、冲逸之致也。虽用笔轻慢,行气疏朗,但左右上下却呼吸相通,融为一体,给人一种松而不散、秀而不滑、肃穆高古、宁静澹远的佛家气象。 弘一法师在最后圆寂之际曾留有一偈云:“君子之交,其淡如水,执象而求,咫尺千里。问余何适,廓而亡言,华枝春满,天心月圆。’我想他的书法,也恰如一轮圆月,照耀亘古。